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荫子:时间的雕刻者

凸凹:时间的雕刻者

作者:荫子

一、对面的刀客

二十年前,写过一篇关于诗人凸凹的文章《刀客:对面的凸凹》。认识本名魏平的他是工作关系,却阴差阳错地提及到了文学。当时他送了一本诗集《爱在深秋》,令人想起那首同名歌曲,一种爱之无奈的境界。扉页上他的照片看上去像一个饥饿的逃犯,而他也声称“靠一杯水活着”,淡泊、贫穷却快乐幸福着。当时觉得他的笔名“凸凹”很拗口,但细细一想,也就自认为明白:他姓魏名平,一切未必是平?不平,自是凸凸凹凹。再者,凸和凹是事物的两极,如男女、天地、生死、昼夜,看似距离遥远,水火不溶,但叠在一起却巧妙地达到平衡,天衣无缝,珠联璧合。

当时,他的酒量和豪爽让人印象深刻,有一股行侠仗义的味道,于是我便称之为大侠。他不是那种衣袂飘飘、风流潇洒的剑客,而是沉默的刀客,他满脸的络腮胡就是旁证。比剑客更隐忍、负重。但一旦展刀,刀风呼呼,雄健有力,勇者也。

在文字的江湖上游走,大侠也曾兜兜转转。一度金盆洗手,跃入商海。直到他重新拾那枚遗失的松果——诗心,才百感交集。在风风雨雨、沧海桑田之后,他终于认清自己与文字的关系,也终于明白:入诗的牢狱,是他的宿命。

魏大侠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回归的路。回归不是回到原地,而是一种上升,融汇着一种大彻大悟。重出江湖之后,他如睡狮猛醒,诗性勃发,于是他的诗集多起来。大侠的诗歌创作,一直推陈出新。从传统抒情诗,到朦胧诗、口语诗、新民谣、文化诗、历史诗、地理诗等等,再到自创的凸凹体……他乐此不疲,探索的脚步从未停下。

其间凸凹写了很长时间的“或”字系列诗歌,比如“午夜微语,或正午浩叹”。标新立异,独树一帜。不仅标题制作考究,形式感强,诗的思想性也依然保留。他还写过每一句把标点符号放在文字前面的诗。他的诗歌写作从不拘泥于形式,所有技巧都可为他所用,挥洒自如。他的诗歌形式多样,结构精巧,立意深邃,语言简约。富有内在的节奏和韵律,沉着、睿智、厚重、灵巧。同时融汇了许多理性与哲学的思考,并建构在增加诗的灵性、自然性、现代性、亲切性和大众性的基础上,最终呈现出艺术的独特性。

我曾问过他,诗歌写作以后还会怎样变?他说他也不知晓。凸凹是一个永不满足的诗人,为此,他深以为荣也深以为悲哀,他将背负沉重的十字架抵达生命的极地。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抵达哪里,但我知道他总是刀不离手,随性挥舞,一路前行,在时间中交出一份份答卷。

二、再见刀客

时间对一些人而言,并没有什么实在意义,说随心也好,说虚度也罢,总归过一日是一日。但对凸凹而言,时间总是过得很快。他不愿时光白白流过,他要用自己的文字让时间变得有重量。

就这样,眨眼间几年过去,凸凹越来越有名。可以列举的头衔我既说不出,也说不完。反正是别人约稿,出书不用自己化钱的那种。只是在我眼里,他永远都是大侠。大侠还是忙的很,神龙不见首尾。虽难得见面,但十分熟稔大侠的心性。对自己取得的成就依旧不满足,他像一个攀登者,自认还未登顶。我想随遇而安这样的词,是不适合用来形容他的。大侠的志向昭然若揭,如不作出一番有成就的事,便是枉过一生。他逼着自己向前,马不停蹄。其过程痛并快乐,他只能以苦为乐,乐在其中。

他的诗集在最初的《大师出没的地方》(1992)和《爱在深秋》(1993)之后,陆续出版《人在五行中》(1998),三人合著《诗:三人行》,(2009),《桃果上的树》(2014),《蚯蚓之舞——凸凹诗选1986-2017》(2017),以及诗歌集《劳动万岁:为129名中国工匠造像》(2019)。

但最令我佩服,是他继续超越自己。除写诗外,也写小说、随笔、评论、剧本。2011年5月,举意写小说《甑子场》。自此一发不可收,一部接一部,部部不同凡响。2012年8月,中篇小说《总统套房》刊于《西部》第8期头题,被《中篇小说选刊》转载。2014年10月,长篇小说《大三线》由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,2015年5月再版。2014年12月,长篇小说《甑子场》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,当月再版。2019年11月出版长篇历史小说《汤汤水命:秦蜀郡守李冰》。2015年5月,《甑子场》《大三线》双双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参评作品目录。长篇小说《大三线》获成都商报社2015年读者口碑榜中国文艺年度图书奖;获2015年河北省三河市委、市政府,首届浩然文学奖,三等奖;在“2015四川文学作品年度影响力排行榜”中位居长篇小说第一名。长篇小说《甑子场》,被《长篇小说选刊》2015年第二期头条全文选载。2017年,中短篇小说集《花儿与手枪》,获成都文学院2016年度签约作品扶持一等奖。

大侠还是刀客。但我对刀客的定义和对大侠的印象却发生了一些改变。首先,我觉得他手握的,已不是先前那种笨重的大刀,而是细小的四两拨千斤的雕刻小刀。他用这把文字小刀,每日乐此不疲地雕刻时光。再者,我发现在他豪爽侠义的另一面,还有我之前不了解的细腻和小心。大约是从三线建设最基层工作出道,所以一直都秉承着一种踏实、周全的性格。从和朋友一起吃饭便可窥见,说来一定来,从不迟到。若是他张罗,更是操心不完,喊这个,催那个。他不仅讲义气,更加守信用。说要做到的事,就会想方设法一定做到。签约的作品,都在规定时间内,甚至提前完成。不过,既如此,定然很累,很忧心,万事总不能两全。但大侠就是大侠,性格使然,很难改变。写字,编书,甚至吃饭,喝酒都一样,总事事费心,以求事事周全。

三、劳动万岁

凸凹的成长经历,决定了凸凹的江湖与工厂、企业、工会大有关系。或者换句话说,与劳动大有关系。他曾在航天技工学校读书2年,在航天企业工作21年。曾任7102厂工会委员,龙泉驿区文体局工会副主席。出版的长篇小说《大三线》、诗集《劳动万岁:为129名中国工匠造像》亦系工业题材作品。

这两部作品与作者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贯穿着作者很特殊的情感。《大三线》是对他们那一代人,也包括他自己劳动经历的记载;而《劳动万岁》则是他用文字这把刀,雕刻出的129个工匠,是他的另一种劳动成果。

《大三线》里的七个故事,都来源于作者凸凹的亲身经历。1962年,他出生于都江堰,四五岁时随母落居万源县。在他3岁时,中国正式开启三线建设。1978年,他也扑进三线建设时,年仅16岁。从航天技工学校毕业后,他进到“沟儿”里,在技校、7102厂的10年间,他干过钳工、车工,当过刀量具设计员、工厂规则员、工程师等。大量的劳动经历被他移植到《大三线》一书中,比如陈大为原型就是凸凹,诗人涂鸦也是凸凹。

对于很多参与三线建设的人而言,三线就是一生。但凸凹的人生轨迹却发生了转折。他在2001年春天离开三线,开始生命的另一种体验。先下海经商,后又回归理想,专研写作。至此,他仍然是一个劳动者,只是换了一个工种而已。他虽没能做一个彻底的三线人,但他有抹不掉的三线情怀。于是他用手中的笔,把个人的经历、感受、理想、情怀置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中,用宏大的叙事,不寻常的结构,将那些在三线建设中‘献了青春献终生、献了终生献子孙’的无名英雄们真实地记录下来。这些人是他的同学、老乡、诗友、师傅、同事,是一群和国家机器、国家利益血肉相连,与他个人扯筋带骨的人。三线人的悲欢,三线人的命运,即是人类的悲欢和命运。

曾给《大三线》写过书评。《大三线》结构独特,具有先锋感。他用七个故事,七个关键词:保密、篮球、手枪、打仗、颜色、睡觉、生死,来构架这部小说,再逐一拆封、解读。而解读的过程,就是思索的过程。每一个故事都有其固定的色彩,作者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,形成一块生活大魔方。魔方在他手里转动,让我们看到无数色块的无数面。那些悲欢离合,那些青春离殇。令人唏嘘不已,长久回味。

诗集《劳动万岁》为凸凹新作。这是一本与众不同、清新扑面的书,是文学至美与精湛技术的完美结合。因之前见过太多老掉牙的口号式讴歌,凸凹的诗作显得尤其专业和真诚。这本诗集技术含量颇高。这不仅指他描摹工匠涵盖当代百业(航天、航空、电子、机械、汽车、石油、地质、铁道、建筑、通信、材料、路桥、核电、电网、水利、消防、医药、皮革、食品、酿酒、文物、工艺美术等),更重要的是说他这个以笔为刀的工匠,诗心玲珑,匠心独运。其技术,不亚于任何一个他刻画的工匠。凸凹用独特的艺术感染力,高妙的诗创手艺,沉郁朴质的语言,为129名当代工匠画像,一人一首,一首十二行,共计1548行。将精美的诗行与灵巧的手艺结合,带给予我们美的震撼和享受。

一个劳动者对另外129个劳动者的记录,源于这个劳动者的诗人情怀,以及担当。他一工刻画百工,写工匠的故土、血脉,写文化和传统。他之所以能驾轻就熟的完成,比如能为同一工种(譬如焊工、电工、铣工、车工、维修工、品酒师)写出好几首不雷同,甚至迥异的诗,与他也是一个劳动者,包括理工科知识,和早年的科研、生产与经营经历无不关系。为此,百工理应感谢他为他们造像。他也应感谢百工,成全了他对劳动的敬意,同时让诗歌散发光亮。这一部诗集,是他们彼此相互成全,是劳动者与劳动者之间互致敬意。

他笔下的是129名当代工匠,也可以叫手艺人,只是和他一样,都不是普通的手艺人。他说:工匠的手艺是用上天发明的泥、石(含矿、玉)、草木、水、火、油、气、粮食等万物作材料,我的手艺是用字匠仓颉发明的汉字作材料。一个实实在在,可变吃变穿,养家糊口;一个虚无缥缈,只能低下头思考生命,抬起头仰望星空。

劳动万岁。他们都是劳动者,只是分工不同。前不久去过凸凹家,他重点推荐了两个地方,一个是他藏书颇丰的书房,一个是他的写作间。写作间依然是写字台上一部电脑,不同的是旁边有手写板和手写笔。这无疑是暴露年代的东西。作为60年代生人,五笔和拼音都有些遥远。所以他依然保留着最古老的书写方式,只是把纸变成板而已。那支笔就是他手里的雕刻小刀,他日以继夜,从来没有停止过劳作。

亚当•扎加耶夫斯基曾说,“诗歌这个词就是从希腊语来的,在希腊语中就有工匠的意思。诗人本身就是工匠,要懂语言,懂诗歌的技术。诗歌创作是个作坊,诗人就是工匠,但诗歌在工匠那里长出了翅膀——诗人是长了翅膀的,能飞起来,去更远的地方。”

行至2020年,凸凹的劳动还在继续。时不时,会看到他的诗歌新作。一边紧贴大时代的脉搏,一边自由地深呼吸。他的新年愿望非常简单。2020年不想太劳累,只想过点散淡的、我行我素的欢喜日子。他说其实年年都这些简单的愿望,但年年都难以实现。我想这就是他作为诗人的宿命吧,不信,有他自己的诗句为证:你为神祗而写作,直到/肉身消亡——化为神祗。

2020.3.30

【作者简介】

荫子,女,成都人。四川省作协会员。作品曾在《青年作家》、《四川文学》等专业文学杂志刊载。出版有个人散文集《岸》,散文合集《岁月之美》和《生活的样子》,个人诗集《与季节有关的事》。

更新于 13小时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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